暴裂无声
――余华小说《兄弟》读后感
原创: 朋朋克
我所理解的兄弟,不同于女性口中的闺蜜或者姐妹,以我个人的角度看来兄弟从来都是一个有分量的词,他包含着天地之间,义海豪情,千军万马。一词抵达一片天地――格局视野波澜壮阔,这是女性间的闺蜜情,姐妹情始终无法驶及的情义之海,无法逾越的珠穆高峰。我羡慕男性之间的友谊,欣赏男人之间认定的兄弟。所以这本书的标题《兄弟》是如此让我着迷,也让我产生兴趣想读下去。
故事围绕着江南小镇两兄弟李光头和宋刚的人生所展开。时代背景从旧中国时期到文革的敏感期再到改革开发新中国的过渡期及转型期。以文革为分割线,故事可以分为两部分,前部分风格:残忍,凝重,压抑;后半部分风格:荒诞,颠覆和夸张。从小说的描写上看,后半部分有些太过,用力过猛,放太开收不住。在人物的刻画上,对于李光头和宋刚的刻画处于失衡状态:李光头鲜活,宋刚单薄,有失偏颇。而余华的风格也窥见一二:嬉笑怒骂皆文章,热烈的笔端述说着一个个飚出血泪的故事,他不是一个平静和足够理性的作家,但的确是一个能抓得住时代和人性弱点的思考者和剖析者。他给《活着》这本书写序时说着这么一句话: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关系。我沉湎于想象之中,又被现实紧紧控制,我明确感受着自我的分裂,我无法使自己变得纯粹,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位童话作家,要不就是一位实实在在作品的拥有者,如果我能够成为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位,我想我内心的痛苦将轻微很多,可是与此同时我的力量也会削弱很多。"即使他后面说出"作者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他文字下血脉喷张的情感和簇拥的一团火。在我看来,无论是一种什么样的叙述方式,一名作者无不是被其时代经历,背景及思考方式所影响,写下影响别人的作品。作者需要不断给自己心间的火苗加入木柴,这样的维护也绝不是一件简单和短期的事,心里有一团火才能创作出好作品。我想,在这点上,余华做到了。
书中感动我的情节一共有三点――
第一点:宋凡平和李兰二婚的婚礼上,被村镇里的人侮辱欺负看笑话。宋凡平一忍再忍,直到有人对自己心爱女人出口侮辱,宋凡平忍不住一拳过去,结果一拳引入更多人陷入对宋的拳打脚踢,李兰看不下去,拿出香烟赔罪,争吵休止,挑事者吸着李兰给的烟故意将烟吹到李兰脸上,一旁目睹着李兰遭遇的宋凡平流下了眼泪。这个场景突然让我泪如雨下,同时也让我发现男人坚强和软弱的新定义。原来男人的坚强不是与生俱来的,但是男人有他与生俱来的血性和斗性,为了守护的东西,他会战斗而亡,不惧生死。但他流泪他哭泣不是因为他的软弱和无能,而是因为有时候他的限制和边界,他保护不了自己呵护和珍视的人。这样的无力和顿挫是哪怕面对比他厉害的强者,让他扑向敌人的义无反顾都无法比拟并较之高下的。所以后期我读到宋凡平逃出牢狱因为答应李兰要去接她然后被红卫兵活活打死时的场景,我反而没有眼泪,因为他是条汉子,真汉子会这样做,而无力所体现出的脆弱感不仅真实,还动容。
第二点:文革期间老孙目睹儿子孙伟留着长发被强制剃刀时,儿子被红卫兵不小心将剃刀割到颈动脉喷血而死时,他都没有想到死,因为他想到家里还有妻子,如果他倒下了,妻子怎么办。因此被关押牢狱时,哪怕被皮带抽打严刑拷打时,他没有选择死。全身被捆绑着将一只猫放在他身体里又抓又挠时,他没有选择死。甚至红卫兵命令他肛门对准烟头必须得角度正确地坐下去,肛门发出滋滋的烧焦声,他没有选择死。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肛门不断拱脓腐臭时,他也没有选择死。因为他想到自己家里还有妻子需要他。直到那天他被红卫兵告知妻子目睹儿子惨状后,疯疯癫癫赤裸全身出走刘镇被人看尽笑话作为谈资之后,他所有的希望和精神全副坍塌,于是晚上将偷偷在关押间角落找到的一枚螺丝钉放于头顶,用砖头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共三次地拍打进脑门…这故事如此真实,真实到老孙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心灵受到的冲击和振荡如同这枚螺丝钉也在我的心上敲打了三次。原来,我们与恶的距离也不过50年,也不过50年。
第三点:宋刚为了让爱人林红过上好日子,选择离开刘镇出外打工。不言不语,受尽苦难。岂料自己的爱人林红和自己的兄弟李光头搞在一起。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和视为明珠的爱人,天平两端双重打击。宋刚在外辛苦打工将一年赚到的两万多亲自放在枕头下,坐在书桌前给李光头和林红各写了两封信后走出门。"宋刚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走在大街上,他的头抬起来了,他的眼睛左右看着,看着街道两旁的上碟和行人,有人叫他名字时,他不再是低头匆匆答应一声,而是友好地向那个人挥挥手。走过商店的玻璃窗时,他也会流下来仔细看看里面展示的物品。我们刘镇的很多群众在这个傍晚看见宋刚走去,他们后来回忆说,宋刚以前每次出现在大街上都像是在赶路,只有这个傍晚他像是在逛街,他们说他对每家商店玻璃窗里的物品都是看了又看,对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张望,甚至对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也是兴趣十足,他还在一家音像店前站了有五六分钟,听完了两首流行歌曲".宋刚走出了刘镇,"走到了铁路经过的地方,他幸福地呼吸着傍晚新鲜的空气,看着四周田地等待收割的刀子,有一条小河就在不远处流淌着,晚霞映红了喝水。河里的霞光让他抬起头来了,他看着日落时的天空,他觉得天空比大地还要美丽,红彤彤的落日挂在晚霞的天空里,浮云闪闪发亮,层峦叠嶂般的色彩仿佛大海的潮水一样在涌动着…".最终走向铁轨,火车从他腰部碾压过去。他带着对世间万物的眷恋离开人世间。不同于老孙决然的离去,宋刚是含着笑带着希望选择了结一生,在给李光头的信中,他写道:妈妈如果活着,知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一定很高兴…李兰母亲死前曾经叮嘱少时的他:"你们从今以后就是兄弟,你比李光头大一岁,不论怎么说你都是哥哥,请你以后一定要像亲弟弟地对待他,照顾他…"宋刚同自己的父亲宋凡平一样,没有做错什么,命运却以此待他们。他一直在爱,一直在笑,试着用微笑细数他的伤口,无奈最后,泪却随微笑流出眼眶,带着无限不舍抑或绝望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好人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掉下,众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他历经的人间五味,谁也没有听到他心底破裂的声音。
那时我们还年轻,有梦有爱有欢笑,我们称兄道弟,我们为对方两肋插刀。如今,兄弟渐行渐远,遍地听到的都是梦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