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大师》读后感

时间:2019-05-28 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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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代大师》读后感

  原创: 钟皓楠

  托马斯・伯恩哈德(1931-1989)是奥地利最具有争议性的作家之一。伯恩哈德于1931年生于荷兰,上学的时候进的是德国纳粹时期的学校,1945年后在萨尔茨堡读天主教学校,其教育方式也与纳粹的教育方式如出一辙,于是他不久便放弃学业,去店里做学徒。青年时代,伯恩哈德染上肺病,为了抵御疾病带来的恐惧与寂寞,伯恩哈德开始了写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伯恩哈德与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均在20世纪60年代登上德语国家文坛,不久就排进了德语国家重要的作家之列。伯恩哈德于1968年获得奥地利国家文学奖,于1970年获得毕希纳文学奖。他的代表作有《维特根斯坦的侄子》、《历代大师》等小说作品,《英雄广场》等剧作。

  伯恩哈德一直以来都享有许多独特的称谓,诸如阿尔卑斯山的贝克特、灾难作家、死亡作家、夸张艺术家、社会批评家、敌视人类的作家、以批判奥地利为职业的的作家等等。他的小说作品一般并不富于跌宕起伏的情节,结构也并不复杂,而是以对人性弱点的充分展现、对社会弊端的猛烈抨击以及对人生的深切感悟而见长,他的语言具有流动的音乐特性,因此,伯恩哈德也被称为“语言音乐家”。伯恩哈德作品的主题常常涉及疾病、精神错乱、封闭、孤独和死亡,作品中的主人公常常处于一种封闭的生活状态之中。他的作品也非常具有批评精神,矛头所向从国家首脑到平民百姓,甚至还涉及已经被盖棺论定的着名历史人物。在伯恩哈德的几乎所有作品里,主人公都会有大段的对奥地利国家、政府的激烈而极端的抨击,并经常会使用类似于麻木、迟钝、愚蠢、虚伪、低劣、腐败、卑鄙的词汇。在奥地利国家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他也对奥地利政府进行了尖锐而无情的批判,甚至导致出席颁奖典礼的文化部长拂袖离去。

  小说《历代大师》出版于1985年。《历代大师》通过“个体艺术家”阿兹巴赫尔与雷格尔之间的讲述与回忆,以夸张的手法呈现出了主人公雷格尔充满矛盾的艺术人生。三十年来,雷格尔每隔一天就去艺术史博物馆固定的长椅上就坐,整个上午都呆在那里,观赏历代大师的艺术作品,但妻子的意外去世使得他意识到,所有的艺术杰作也无法与他唯一所爱的人相比。当他再次面对着历代大师的艺术珍品,他却从所有的作品里都看出了缺陷,看出了它们作为经过挑选的“国家艺术”的狭隘与虚伪,并不再能从其中得到安慰,不再能借助它们的力量度过人生中真正的困境。小说作品中也包含了大量对奥地利政府的批判与嘲讽,例如“天才和奥地利不相容,我说,在奥利地你得做一个平庸的人,才能有发言的机会”以及“奥地利是个低劣、糟糕的国家”,展现出了伯恩哈德对奥地利政府的强烈不满。

  “国家艺术”的狭隘与虚伪

  小说《历代大师》被认为是一部基本上回避了所谓现实因素的作品,但其中也并不乏典型的伯恩哈德式冒犯。伯恩哈德借主人公雷格尔之口,对奥地利政府、哈布斯堡王朝、哲学家海德格尔、作家施蒂夫特、奥地利本国的许多着名音乐家,以及许多已经在博物馆里展出、也就是在艺术史里已经享有了确切地位的历代大师都进行了各种各样尖刻的挑剔与嘲讽。在雷格尔看来,贝多芬的音乐作品仅仅是咆哮,莫扎特的作品中尽是廉价的煽情,海德格尔是一位愚蠢、可笑、国家社会主义的小市民,蒙骗了整整一代德国的人文学者,至于奥地利的几位着名作家,他们根本上就缺乏写作的能力,他们作品中的哲学思想都是虚伪的。

  雷格尔对这些文学、艺术作品的不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们都属于所谓的“国家艺术”。在小说的其他部分,伯恩哈德也通过“国家”与另一个名词相结合的构词,例如“国家学校”“国家人”“国家死人”等,讽刺了国家权力的无限膨胀以及国家在各个层面上对个人的压抑与抹杀。雷格尔以学校中的艺术课程为例,分析了在这样可以说是无所不包的国家权力之下,自然人的存在是怎样受到了威胁,“国家学生”是怎样失去了自己对艺术作品的自由的判断力,接受国家对他们的教育与熏陶。由于任何发表出来的艺术作品也都要经过国家的挑选与判断,符合国家对艺术的需要,因此在小说人物雷格尔看来,只有从未发表过自己作品的阿茨巴赫尔可以称得上独立于国家艺术而存在的“个体艺术家”,可以保留自己的独特个性与作为自然人的完整属性。

  雷格尔在评论艺术史博物馆里的作品的时候提到,这里一部分艺术家的作品只是在讨好他们的委托者,是为了金钱和荣誉而创作出来的,另一部分人的作品则只为教会和权贵服务,因此他们的艺术是虚伪的,是多少脱离了他们本人的个性与审美趣味的,是“把自然置入画布上将其杀死”。以雷格尔对贝多芬的音乐作品的指摘为例,雷格尔认为贝多芬的一切作品都是滑稽的,在他的所有作品里,“我们听到的都是轰隆隆作响、气势磅礴和进行曲的愚蠢。”贝多芬作品里不断循环的乐观、坚定不屈的意志所营造出来的空泛的幻想令雷格尔从中看到了国家主义的步伐,对于反抗国家权威的雷格尔来说,这种精神其实是十分空虚的,它的结果只是摧毁了人的自然属性,使人服从于国家的规训。

  艺术史博物馆里所展出的艺术品,展现出的正是国家对于艺术的挑选、掌握与控制的结果,是“被规矩、被约束、被训练、被扭曲、被登记在册的”,都符合国家艺术的标准,都服务于国家的利益。而创造他们的艺术家也不过是“国家人”,甚至只是“国家仆人”,他们代表了国家甚至是天主教国家的价值判断,因此他们的艺术也具有狭隘而反自然的一面。也正因此,雷格尔认为搞艺术史的人就是真正的消灭艺术的人,因为艺术史恰恰体现了国家主导的审美对艺术品的挑选与评判。

  《历代大师》花费了大量笔墨来讲述一位来自英国的收藏爱好者与丁托列托的着名画作《白胡子男人》的故事。在维也纳的艺术史博物馆展厅里,一位英国收藏者见到了一幅与自家卧室里悬挂的《白胡子男人》一模一样的画作,而那幅画是他作为遗产继承下来的,他对它的真实性一直都深信不疑。面对艺术史博物馆里陈列的画作,英国收藏者无法找出它与自己所收藏的那幅画作的任何不同之处,因此他不得不面对可怕的事实:要么他收藏的是赝品,要么博物馆里的这一幅画才是赝品。两者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要么是收藏者个人的艺术世界迎来其支柱的崩塌,要么就是艺术史博物馆的权威受到挑战。伯恩哈德借由这一插曲表现出了他对一部分艺术欣赏者的嘲讽,对这些欣赏者来说来说,艺术作品本身的优劣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以愚昧、僵化的方式来分辨所谓的真伪,并对真品的价值盲目信任,甚至是盲目崇拜。

  面对这种对历代大师的作品盲目崇拜的现象,伯恩哈德也借主人公雷格尔之口表示,面对艺术品的赞叹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愚蠢行为。赞叹,意味着全盘接受历代大师的艺术标准,也即全盘接受国家对艺术品的欣赏与评判标准,从而放弃自己的思考与判断能力,并将吸收、接纳了这样的评判标准当作一种品味与文化的象征。与这种做法相反,雷格尔对待历代大师创造的艺术品一直保持着非常严苛的态度,在他看来,反抗国家推行的僵化的艺术品的关键,就在于坚持自己个人化的判断力,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已经得到盖棺定论的所谓“完美”的艺术品,致力于寻找它们的缺陷。“人的头脑只有去寻找人类的缺点才称得上是人的头脑”,从这样的表述也可以看出,伯恩哈德借由雷格尔夸张化的论断,表现出了他对批判性的审视与个人化的判断力的重视程度。

  艺术作品与人生危机的关系

  《历代大师》的创作,与伯恩哈德的个人经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在开始创作《历代大师》的时候,伯恩哈德的多年挚友、资助人、“毕生的恩人”黑德维希・斯塔维阿尼切克刚刚去世。伯恩哈德与她多年来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正是通过了这位寡居的、年长他三十七年的女士的扶持,伯恩哈德才得以成为一名职业作家,在伯恩哈德死后,根据他的遗愿,他与黑德维希・斯塔维阿尼切克及其丈夫葬在了同一个墓地。而小说的主人公雷格尔也是依靠其夫人的大笔财产才过上了不愁衣食的优渥生活,并在婚姻生活中逐渐与他的夫人在精神上达到了高度的契合与相通。雷格尔夫人的猝然去世、雷格尔谈及此事时强烈的情感迸发以及“她用其智慧和财产拯救了我”这样的描述,也令人联想到伯恩哈德与其资助人的关系。

  相比于《历代大师》前半部分的冷酷与极尽嘲讽,小说的后半部分开始表现出激烈的情感波动,流露出雷格尔对妻子的一片温情。小说的主题也从对“国家艺术”的抨击转向了人们在生活中所感到的茫然与无力,以及艺术作品对于生活危机的无能为力。从中可以看出,雷格尔对奥地利政府与“国家艺术”的强烈抨击与吹毛求疵,除了与他一贯的人生与艺术观念有关,还与他突然丧妻的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在《历代大师》的前半部分,伯恩哈德已经对艺术史博物馆对于雷格尔的地位之重要、丧妻事件对雷格尔的打击之严重进行了充分的铺垫。每隔一天去艺术史博物馆上的长椅已经成了雷格尔赖以生存下去的习惯,但这样的习惯却并非是出于雷格尔对艺术的热爱与欣赏艺术的需求。雷格尔与妻子是在艺术史博物馆的长椅上偶然相识的。在婚后,他们延续了雷格尔之前就有的生活习惯,每隔一天都要去艺术史博物馆固定位置的长椅上观看画作。有一天在他们一同去往艺术史博物馆的路上,因为市政部门没有在道路上撒沙土,他当时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妻子就摔倒在地上,因为抢救失败而猝然离世。雷格尔在谈及此事时愤懑而极端地攻击相关的政府部门与医院,“我现在就一个人了,而且有生之年就这样孤独一人生活了,维也纳市、奥地利国家以及天主教会对此要负责任”,“所谓仁慈医院是我认识的最不仁慈的医院,除了卑鄙无耻拿上帝做招牌外,充斥在那里的无非是技术低劣、利欲熏心”,“我妻子的死是维也纳市的过错,是奥地利国家的过错,是天主教会的过错”。通过这些措辞激烈的话语,雷格尔在小说一开始就表现出的尖刻甚至是疯癫也就变得更可以理解,雷格尔对妻子的无限深情由此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雷格尔艺术观念的改变,也与其妻子的去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雷格尔曾寄希望于依靠艺术的安慰度过人生中真实的危机。在妻子生前,雷格尔曾经十分热爱艺术,并且一直都在努力地引导自己的妻子进入文学、哲学和音乐的世界,对她进行所谓的“启蒙培养”,在漫长的讲授与交流的过程中,最终与妻子达到了精神上的相互理解与相互影响。但在妻子突然去世以后,这些历代大师所留下的精神成果都因为他与妻子的回忆而产生了变化,被他和他妻子的交流过程赋予了不同的色彩。因此,当他的妻子“带着经我传授给她的广博知识离开了人世”,这样突然的丧失令他感到生活中的空白,仿佛这些知识也随着妻子的生命而一起消逝了,失去了它们的意义与光彩。当雷格尔转而希望从艺术中获得精神上的支撑的时候,他却发现艺术作品并没有能够给他足够的慰藉,“这些历代大师装满我们的精神保险箱,在生命的决定时刻我们寻找他们的帮助,但当我们打开这精神保险箱,它空空如也。”

  由此,雷格尔开始认识到一切艺术都存在缺陷,而正是艺术上同样普遍存在的缺陷使得他可以接受自己人生的缺陷,“这是真理,这个真理使得像我这样一生都处在绝望中的一个人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的艺术观也因为突然丧妻得到的认识而变的悲观,“我们喜欢哲学和整个人文科学,从总体上说是因为它的绝对茫然和无可奈何。”这一认识通过雷格尔在阅读的时候对断片性质的阅读的偏爱具体地表现了出来,他认为通读全文是一种囫囵吞枣的行为,只有关注细节,我们才可以理解文章的内容,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完美和完整”,如果把这样的阅读观念迁移到整个人生观上,就是“在生活中,每当我们把生活作为片段去关注,那我们才有生活的乐趣”。对雷格尔来说,生活的不确定和人生的茫然无序才是人生的本质,而“完美”是不存在的,是脱离了个体生命的痕迹的,因此也是可怕的。

  在《历代大师》的结尾部分,伯恩哈德的笔调回归了小说开头的冷酷与尖刻,再次开始猛烈地抨击艺术作品、国家、政府的虚伪与全盘接受国家标准的艺术欣赏者的愚蠢。但在雷格尔讲述了自己与妻子的故事以后,这些看似极端而夸张抨击也就带上了一丝悲凉的色彩,表现出人物面对茫然无序的生活所感到的极度孤独与无助,这也成为了《历代大师》真正的主题。“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抱紧莎士比亚或者康德,但这是荒谬的见解,莎士比亚和康德,以及一切我们在生命的过程中树立起来的所谓大师,恰好在我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刻将我们丢下不管[……]他们在我们生命的关键时刻给予我们的仅仅是,让我们就是在他们中间也是孤独的,让我们把自己交出去听凭命运残酷的摆布。”

  参考文献:

  托马斯・伯恩哈德. 历代大师――伯恩哈德作品选.马文韬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欧南. 锋利的伯恩哈德. 载《作家走廊》,2008年4月号

  殷实. “我痛恨你们所有的人”. 载《读书》,2008-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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