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生命的折叠迁徙
――读徐春林《平语札记》有感
张 楚
大概所有的生命皆有无穷的方向,彼此交叠,成为生命的某种深刻印痕,每一个人血液里流淌的精神史诗是极其沉重的,又是极其轻忽的,飘起来便成为大山的一部份,变得极其模糊,沉下去便落在土地上生根发芽。一个人在大山里很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却是很难找到自己的精神坐标。生活是如此的困顿,但是每个人因为血液里所传达的古老信息而变成山的一部分,水的一份子。那些在修水县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本身在生活中已经构成了相当完整而清晰的一幅图,这幅图中有大山、河流、月色及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云朵,有彼此的悲欢交加,有不同的来自生命深处的远古音符。
徐春林的《平语札记》勾勒的就是世居在大山深处的修水人民从大山中走出来移居县城的画面,这种由作者所描绘的画面与原初的村居生活所自发形成的画面形成了双重交叠。作者是从山村走出来的,他以严肃而不乏悲悯的态度来审视这一社会性的移民迁徙,这一场迁徙活动在作者笔下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人口迁徙活动而且是一场人文变迁。无数的文化密码在文本中被呈现,使读者看见纷繁而自洽的乡村,乡村中熙攘生存的个体生命在他们的日常的物质匮乏的生活中仍然保有着某种意义上的想象与向往。移民是一个对于祖辈生活在乡村的人极其艰难的抉择,但是正是这样的抉择给他们的生活打开了通往繁盛世界的一扇窗,这是一个与他们原来所生活的乡村完全不同的世界,这样的地方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也正改变着他们原本贫瘠的物质生活。
作者是从叙述他的故乡罗家窝来开始他的《平语札记》的写作的,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作者对于自己的故乡怀有非常深厚的情感,当他听说祖辈是从湖北迁来的,便对移民迁徙产生了好奇。很难想象当年的移民迁徙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但是由于这场迁徙而带给后辈的影响却是自打他们出生就留在血液里的东西。追溯自己的家族史大概是寻找生命旅程的一部分,在这样的乡村之中,每个人的出生恰恰就是家族史的现代映照,一个人如何出生、如何生长、选择怎样地老去或者说是选择不以何种方式老去都是与他们的家族史相关的,在乡村之中一个人更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命运走向与家族的关系,由此个人生命的意义容易就此隐遁,但是那种贫困生活所带来的个人苦痛却在记忆中被放大,群体的生存状态越加凸显。故乡随着作者的迁徙似乎已经渐渐远去,但是成长的记忆却在一个人的生命之中越发清晰地呈现,这种呈现与童年的感知是息息相关的,童年是一个作家的永远写作之泉,而童年与祖辈的这种割舍不下的关系,也促使作者现在既以一个参与者也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来重新去看待他曾经生活过的故乡以及观察故乡人做出迁徙的这一决定给故乡人所带来的变化。
作者以极强的现实主义的笔触,来勾勒他所看到的大山之中的修水乡村人民图景。无论是因为将老婆卖到安徽而妻子却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的铁山,因父亲离开、爷爷去世而走出家乡的世娟,还是十八岁就想要盖房子累坏了身体不肯卖房子看病却在去世前辛酸地说他想要卖房子他不想死的晓琪,都深刻地反映了深居在修水大山中的人民因为交通不便、物资匮乏而导致的艰辛的充满苦难的生活,但是作者除了描写这层苦难之外依旧怀着真挚的感情描写了在这种艰辛不易的生存状态下的所留有的人性中的善,比如虽然不理解作者从小爱写写画画的习惯的艾林老师却跟作者说有困难可以找他,教导作者不要歧视穷人的作者母亲,以及因为在路边扫打蝴蝶不小心扫到世娟眼睛没有安慰她却在世娟离开家乡后深深的存有内疚之心的作者本人,这些都显示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环境中的人民在内心深处所闪耀的人性之光,这种光辉对于那些因为困顿而挣扎在日常生活中的人民是温暖而光明的,这种光亮照耀了那个时空中的困苦与艰辛,温暖了无数个寒冷却雪花飘舞的冬天,使得那样漫长黑暗的日子变得有些许轻盈的色彩。
山是无法隔绝人们的脚步的,留在山村与不留之间形成了一种很艰难的抉择,那些奋力地想要去追求属于他们自己美好生活的人以乡村前卫者的姿态完成了对于城市的初步探索,这种探索在最初无疑在大山里面的人看来是一种冒险的举措,但是生活的无可奈何所逼迫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内心对于城市的向往之火也映照在眼前。去往城市对于当初的他们而言不仅意味着某种生活方式的改变,更严肃地说是一种生存方式的改变,这种改变是新奇的、冒险的、也是悲喜交加的,也许谁都不知道前方存在什么使得前方充满着一些迷障,但是那种对于美好生活的高度向往使得他们犹豫的脚步变得更加果决了一点,徐杰文就是这样的存在。经熟人介绍而在私立中学当门卫的徐杰文开始承包学校里的垃圾,这次机遇让他发家致富,生活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始料未及的,儿子与儿媳的离异、学校管理者对于学校垃圾承包人的更换都给徐国文以打击,他决定告老还乡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却是萎靡不振,最终去世。看过工地、当过保洁员的徐国文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最终在银行当上了保安。两个乡下人进城的故事,命运却是不相同的。白色的春天,这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语词搭配,在现实生活之中是一些人真实的命运写照,陈进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少因家庭贫困而被迫辍学的陈进文虽然在外工作成为成功人士并且用自己的肩膀为弟弟撑起了一片天空,但是年少失学的悲痛情感体验终究是生命中潜伏的疤痕,这春天是美好的,但是仍然存在着某种白色,这白色是所向往的人生经历的空白也是人生终究无法填补的长长久久的缺憾。在修水的大山里那么多人想要走出大山,那么多人被围困在大山里,这种冲突可能是心理的,也可能很直接地表现在生活之中。无论是说“我没有的就没有吧,但孩子们会有的”的拿着微薄工资的代课老师易昌平,还是父亲患肝癌去世、母亲离家出走的阿龙,他们都是山村里的那些最坚韧的生命存在。
历史性的搬迁号角已然吹响,随着2003年,修水被列为江西省三个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开始试点探索移民搬迁工作思路,移民搬迁扶贫工作计划被提上了日程。作者在本书中以深邃的眼光去记录在修水移民工作中所出现的一些困难阻碍以及移民所取得的成果。在移民这一浩大工程中,出现了一批为了移民工程而无私奉献的典型,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无私奉献,处于修水大山中的很多人才早日完成了移民,去追求他们所向往的美好生活。徐国文、李东阳等一批山民的进城,汪大华等一批优秀企业主的涌现均是修水移民政策的成效。
随着大山中的移民搬进城里,他们原先的生活方式也在发生着改变,这种生活方式的改变正在重塑他们的一些观念,但是他们骨子里的伴随着祖先印记的某种与生俱来的感受是不会改变的,他们的生命折叠起来,成为一群既带有强烈乡村情感又有着新的价值观念的修水人。故乡永远在他们的身后,贮藏着他们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故乡的声音将永远回旋在他们的耳畔声声不息,而他们也在以某种方式将这种与故乡割不断的联系与他们的子孙之间系上精神纽带。他们的生命生长始终与桑梓之水有关,与那逐渐遥远的回忆有关,生命的折叠迁徙让他们对两方土地都同样充满感情,一方乡村故土是祖先的遥远呼唤,一方城市新地是此刻与未来之所向。
《平语札记》的作者徐春林在后记中写到故乡的竹笋、橘子树,这些都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与故乡的关系最为紧密,当然也在封存着故乡人的情感温度。面对着新的生存环境,修水移民所面对的恰恰是一个开始,一个乡村与城市影像交叠下如何看见自身的新的开始,我们可以期待在未来修水移民的生活可以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