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紧生命的弦
――漫谈《活出生命的意义》有感
原创: 汀上白沙
在中秋的傍晚,翻完了弗兰克尔的《活出生命的意义》一书,十余万字,却长久地成为美国人心中最具影响力的十本著作之一,也同样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些许。
最初看到《活出生命的意义》这个题目,心中本能地衍生出反感――又是“鸡汤文”的一贯标题,且“生命的意义”也一直是人们的终极之问、需要用一生来解答的大命题,普通学者专家皆避而不谈,作者怎会有这样的魄力去触碰这样的主题?
很快,我就被此书吸引。
他本人的经历就是个奇迹:身为精神、心理方面的专家,二战时被关入存活率为二十八分之一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并最终幸存。他从科学的角度客观地观察和描述着折磨他的一切,以此成功超脱出当时的境遇和苦难,他和他的痛苦都成为自己心理学研究的有趣对象,最终成就了此书。
集中营有着深刻的历史烙印,是人类历史上罕有的极端环境。在这里,没有时间、欲望去考虑道德、伦理问题。集中营生活是一种“未知期限的临时存在”,充满了不确定性――不知道下一次洗澡时喷出来的是水还是毒气,那些晃晃悠悠的卡车将会把自己带到哪个黑暗的角落,党卫军诡异的笑和焚尸炉的青烟有什么联系……此时还裹着战争胜利的热风,下一秒又浸泡在枪炮的冷雨之中,如同一场望不见终点的变速跑,最是熬人。
历经数千年文明发展的人们,又被逼回了以生存为最高目标的介于人性与兽性间的角落,徘徊不定。人们在其中展现出的种种生命状态,引人思考。
在集中营里,有以下两种典型状态的人往往会失败。
首先是自我放弃。他们经受了数次精神的冷热交替,如同一个跌跌撞撞仍转会原地的迷路者,大多都会遍体鳞伤地躺下等死。这种状态通常的表现是精神崩溃,犯人在早上拒绝穿衣洗漱,拒绝一切劳动,任何劝说与威胁都不起作用,只是缩在自己的躯壳里一动不动,在沾满粪尿的草堆里吸着藏了几个月的香烟。他们往往会在四十八个小时内死去,同伴没有一点办法。
生活中也不乏这样的投影。我们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是此理。他们从心底放弃了信念,从而失去了对精神的把握,堕落成一具行尸走肉。
单纯的自我放弃是少数人的崩溃,第二种状态则是大多数人的无奈之举――沉浸于无休止的回忆。集中营里的人们某种意义上和鼠疫肆虐时被困疫城,和亲人关山隔绝的人们的心态如出一辙。这种骤然的、全面的、前途渺茫的离别让人们无所适从,因此适当的回忆与温存本不是坏事,作者也时常在受侮辱时想起他在集中营另一头的妻,和她的微笑,能让他暂时跳脱出眼前的苟且。
但记忆犹如鸦片,当一个人成天追忆那近如昨日却恍如隔世的音容笑貌而无力自拔时,在心灵深处会衍生出一种流放感――那刺心的记忆之箭直戳进空虚的心田上,被回忆勾引出的无处可用的激情,和那希望时间倒流或飞逝的非理性愿望,正是这种流放感。正如《鼠疫》中所言,“这些日子和回忆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只有情愿在他们的痛苦的土地里扎根才有可能成形。”如此,便形成了一个痛苦―回忆―更痛苦―再回忆的恶性循环。
回忆诚然可以避免精神崩溃,但实际上也放弃了对于生命现实意义的追求,如同停滞于深渊和顶峰的半山腰,说他们在生活,不如说他们在漂浮。他们在没有方向的日子里和毫无结果的回忆中成了命运的弃儿。
而弗兰克尔幸存的主要原因,则是始终坚定地寻求生命的意义。集中营里他曾接触过的一位女病人给了他很大启发。那位知道自己不久于世的年轻女子指着窗外道:“这棵树是我孤独中唯一的朋友,我常常和它交谈。”看到这里,我甚至觉得她是否产生了幻觉,作者问树是怎么回答她的,女人的话令我凝视许久:“它对我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就是生命,永恒的生命。”年轻女人对待现实的态度和上述两种截然不同,她选择了像自然寻求慰藉,也可以说,那长青的树给她植入了生命的象征与目标。
这让我想起史铁生的《命若琴弦》的结尾:老瞎子又把那张空白的药方重新封在了小瞎子的琴槽里,他此刻才明白师傅当年的话:“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那药方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它给小瞎子的生命赋予了价值,让他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
书中一个关于苦难的比喻令我记忆深刻:“一个人的苦难就好比毒气。如果向空荡荡的毒气室灌入一定量的毒气,气体将完全而均匀地弥漫开来,不管房间有多大。”苦难无论大小,都完全灌满了人的灵魂和意识,因此很多时候,尤其是处于绝境中的人们,迫切地需要一种刻意植入的目的,以时刻拉紧自己生命的弦,从而承受住命运的撩拨。
这让我对于弗兰克尔在书中提出的“意义疗法”由衷地认同。(www.lieshai.com)人的独特之处在于只有人才能着眼于未来。在极端困难的时刻,这就是他的救赎之道。书中多次提及一句尼采的名言:“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人们活着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这也是人们一生中被赋予的最艰巨的使命。
我先前觉得,人的生命是由一个个阶段构成的,同时也是递进的过程。当我们未走到终点前,眼光总是有局限的,在不同阶段会对人生的意义有着不同的定义,很难找到一个终极奥义来一以贯之。随着阅读的深入,我渐渐了解到,正因如此,所以重要的不是生命之意义的普遍性,而是在特定时刻每个人特殊的生命意义。正如书中提到关于围棋的例子,“若离开了特定的棋局和特定的对手,压根不存在什么最佳的招法。”
是的,我先前一直在错误地追问抽象的生命意义,生命的意义,如同个体的精神和现实结合而诞生的婴儿,且二者无时不刻不在结合着。你无法将意义抽象,也不必抽象,因为它并非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只有和精神、现实这两大母体联系在一起,才能定义它的属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使命――他人无法代替的使命。何况,生命向来只是站在人间之上的发问者,人们需要根据自己的理解去解决现实的诸多问题、挑战,以此为回答。
原来,我们一直颠倒了生命之意义的问题。意义并非人的需求,而是生命的需要。它变化多端,亦无影无踪,却切实地定格在生命的每一个瞬间。
这本书也打破了我过去固有的观念。
我一直信奉弗洛伊德所宣扬的人生的最终目的就是内心的快乐。快乐诚然是生命最高境界的体现,但它不该,也不能成为目的。快乐和其他情愫一样,都是追求每一个意义的过程中的附属品。当我们把快乐作为最终目的时,也就预示了我们将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快乐。
因为有了奥斯维辛,我们知道了人能够做什么;因为有了此书,我们知道了生命应该追求什么。
拉紧生命的弦吧,每一个在追求意义的路上奔跑的人,都――命若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