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孟德斯鸠法意》有感
张树鑫
朝华出版社的《清末民初文献丛刊》影印清末民初思想、学术大家名著的早期版本,结集出版,装帧精美严整,文言兼繁体,读起来困难很大,但讨论问题之广泛,思想之深刻,文笔之优美,却是让人钦佩和感叹"凡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前人都已思考过".其中《孟德斯鸠法意》即大名鼎鼎的《论法的精神》的严复译本,以下摘录其中几段,以见历经巨变的中华学人对世事的洞察和救国路径的深刻思考:
上虽取民,而民不即觉者,民惟物货乎?何则?以其有赋之实,而无赋之形故也。为之得其术,虽取之甚厚,而其民可无所知。其为术奈何?曰取之出货者,而不取于受货者。彼出货者,知上之所取,非吾出也,用货者实出之,又以为价固然,不辨其中之有赋也。虽然东西有别,但人性人心总有相通,在中国这边,早在春秋时期,管仲就认识到"寓价于税","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使人不禁感叹"劳心者治人"的古训不谬――这样的"术"的确是巧妙的利用了民众"朝三暮四"的心理,民智未启之时,浑然不觉。但是,再精明的统治者也"不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的人",把戏玩儿多了,人民也逐渐认清了统治者的用心,不过,民权未伸之日,也只有徒呼奈何。时至今日,民主大潮浩浩汤汤,从"无代表不纳税"到税收法定,纳税人的主人翁意识已深入人心,岂是个别人的小聪明、小把戏所能蒙蔽的了的?!开征税项有无必要,如有必要,由谁负担、负担几何、何时何处征收等无一不涉及政府与人民之间、社会分野之间权利义务的划分,兹事体大,必须加以认真权衡、周密设计,否则即是为不公和动荡埋下伏笔。多年来,我国为社会所广为诟病的税收立法行政化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我们提出依法治国,将财政作为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期待在此方面能迈出实质性步伐。
赋虽加,而民以为价,则所加之轻重,必与价有相准者,是故物之贱者,不可以加极重之税也。有十数倍二十倍其本价者,则民憬然于赋之无艺矣……于廉物而加无艺之赋,欲如是而无漏卮,必官自售之,而民舍官莫由得其物而后可,不然,是为渊驱鱼之术业。必官售之,而民购之,无穷之奸窦,又缘之而开矣。物廉而赋重,则偷漏者利丰,赋愈重,则漏者愈不可塞……不可塞而必塞,则必从事于峻法而严刑,其民乃铤走,此盗贼之所以充斥也。货物或服务本身廉价而赋税畸重,如果其价格弹性较大(必需品或者消费者主观效用比较低),几乎不可行,因为很容易被替代。而必需品(例如古代的盐、铁,今天的电信服务)或虽非必需但消费者主观效用比较高的产品(例如烟草、酒),即便课以重税,也不会大幅降低需求量,所以往往是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同时也意味着偷税漏税的"收益"较丰,如果国家的税收体制不是足够完善,势必诱使很多人偷漏税款,甚至铤而走险、走私贩私,于是很多人都想到"官自售之",即行政授权、垄断经营的办法。官营有堵塞税款漏卮的目的,客观上却打开了诸多低效逶迤、权力寻租、监守自盗之门,利弊几何,自"盐铁会议"以降,争论就从未停息。但有几点是无疑的:首先,时至今日,行政机构密如蛛网,管辖范围无远弗届,管理手段与日俱进,税款偷漏之虞已近忽微,再以此为由维持专营,于理不通;(www.lieshai.com)其次,人民有依法纳税之义务,无忍受低效和局部利益转嫁之责任,专营制度实为垄断,且非市场竞争形成,是垄断诸形式中所最低效、最易滋生贪蠹者,已为历来之理论和事实证明――利税难分,开支必要与否仅凭一词,无市场力量可以制约之,很容易将因其低效和内部高福利形成的支出转嫁至消费者身上,此为其最不合情理之处;再次,与历史上不同的是,全球化很可能成为碾碎专营制度的重要力量,不遵守游戏规则就加入不了游戏,享受不了相应的好处,一旦加入游戏,就要一定程度上放弃原有的利益。总而言之,专营或者说行政垄断,看似是个税收的问题,实质上却涉及计划/市场、国营/民营、强国/富民……理念和路径上的冲突和协调,当前财政体制和国有企业改革要取得突破,必须在这些方面厘清思路,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共识。
是故欲贫富有以相资于不匮,贷财之价,不可以不平。使息过重,则用财治业之所赢,势方不足以偿息,如是,商之业莫适举也;使息过微,则有财者靡所利于出贷,而莫之为,如是,商之业又莫适举也。贷财之价、利息、融资成本,都是资金的价格,类似于普通商品,由供求关系决定。资金融通,可以打破时空的限制,满足实业生产和流通的需要,改善财富创造的速度和质量。新创造的财富,要在资金提供者和融入者之间进行分配,在总量一定的情况下,此消彼长,如果过于不平衡,最终受损的还是实业――利息过高,融入者创造的财富增量不敷付息,难以为继,利息过低,低于提供者的机会成本,则其贷出的意愿必然降低,资金的供给量减少,实业难以融入资金。所以,如何平衡好市场的各方力量,形成"合理"的利率水平,使得实业能够获得相对充裕的资金以资发展,实在是货币当局的核心任务啊。
倘来之非福,其于一国犹一人也,是故国之善富者,以实业,以生举,以田野之治辟,以水陆之棣通。斯巴尼亚王,岁受加狄支榷金,为数至巨,然质而言之,盖无异以一巨富之人,处于极贫之社会,财之出入,货之往来,彼与外国之人为之,与其民固无与,然则虽有通商,其国家不以是为损益也。如此,则王室之富厚,自其民之富厚而后有之。一部之富,将所以鼓舞其余部者,相生无穷,而其民力舒而任赋。夫国家之殷赈与府库之盈溢,固有时绝然为两事,而不可同日而论之也。就社会整体而言,货币可以是价值尺度、支付手段、交换媒介、贮藏手段……但不是财富本身。真正的社会财富是可以满足人们需要的货物、服务、智力产品、设施设备、生产资料等等。货币是财富的代表(既有的,甚至是未来的),只有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融通,它才能推动社会创造财富 ,如果它不进入这一过程,没有发挥促进生产的作用,那么其所对应的财富势必萎缩,货币也终将一文不值。王室囤积货币,多为奢侈享受用,使其难以流入社会,孳生新的财富,可以形容为"货币堰塞湖".如今,我们虽已无王室,但变了形的"货币堰塞湖"却并不鲜见,2倍于GDP的M2仍不敷使用,很多地方闹钱荒,中小企业嗷嗷待哺,为什么?很大程度是货币因马太效应,越来越集中到相对少数的单位、企业和个人手中,或在金融体系内自我循环,或沉淀在国库、房地产和积压库存之中,没有有效的进入财富创造的过程中,没有发挥"鼓舞其余部者"的作用,出现百姓没钱 、物价畸高,大河水满小河干,金融抑制和重大金融风险并存等怪现状也就不足为奇了。要改变这一局面,可能至少要在收入分配体制改革,消除金融歧视,健全完善资本市场等方面有所突破,否则"央妈"再怎么放水漫灌,也是无用,甚至无异饮鸩止渴。
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