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两束光
― 读《封锁》有感
原创: 袁媛
张爱玲用一篇《封锁》,抓住了胡兰成的心。尽管《封锁》在她的众多作品中,并不是最为人所称道的,但它却在不算长的行文里,用其一贯尖刻和冷漠的笔调,直戳要害,揭示出男女在面对畸形之爱时的异同――男人的薄情和女人的深情。
在写给胡兰成的分手信里,张爱玲说:"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还很长。"这句话是典型的张爱玲氏的口吻,可以借她笔下任何一个女人的口说出来,虽有几分文艺腔,却比那股无病呻吟的腔调要高级得多。‘"我"和"你"以及"我们的故事",这三者原本毫不相关,但是有了情爱作为入口,不相关的个体再看彼此时,消解了观望海市蜃楼时的无心,取而代之的是像关照自己的喜怒哀乐那般,关照对方。
在《封锁》这个故事里,主人公宗帧和翠远相识在一辆电车上。此刻正赶上道路封锁,电车像一条被骄阳烤熟的鱼,动弹不得。焦躁的空气从躁动到逐渐寂静,阳光开始打盹,城市也是。有人被这乍然的无声恫吓,噤在原地。有人绝然打破这安宁,要在零零落落的声息里,把控住话语权。
如果将这一幕幕透过电影镜头来展现,应该是昏黄的慵懒的,闹也不十分闹,闹中总夹杂着凄清和困顿。先是悠长,伸向远方的铁轨,而后是缓缓驶来,似泊船一样停滞路边的电车,和电车外或静或动的人群,最后扫过形形色色的面孔,定格在车内一隅,一个叫吕宗桢的男人,他此时正在挑逗近旁叫翠远的女人。
宗帧本不想打扰这个陌生人,却不料自家亲戚也恰好在同辆车里。此人实在不受欢迎,属于那类无论如何也不想有交情的熟人。无奈情急之下为了脱身,宗帧只好化身成阿波罗,挑逗起近在眼前的达芙妮――翠远。翠远长着一张难以形容的脸,那副神态该怎么形容呢?既不会给她带来危险,也不会将她的美貌埋没。
面对突如其来的试好,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来自不相干的男人的调情,接不接受是一方面,能不能感受到是另一方面。翠远自然是感受到了,似乎也默许了,看得出她对宗帧并不厌恶。两个人于是敞开心扉聊起来,宗帧抱怨连连,翠远深解其意。
两个意外相识的人,竟会熟络至此。或许某一刻,精神出轨的彼此,也想过肉体交融。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男人,没有底细,也就没有负担。翠远不大言语,在恋人面前,如果被他看穿,就像一件被人猜出价格的珍宝,毫无悬念,无异于随之掉了价。他们仿佛在一瞬间,让彼此的眼里有了光。又仿佛宗帧是一缕并不刺目的阳光,映过翠远澜清的眼波里,在她心底摇曳起一株珊瑚。或许翠远恰好是落在宗帧脸颊上的一抹浮光,让那块儿寒冷的肌肤,骤然升温。
尽管都是光,亦大不相同。宗帧这缕阳光,直射入翠远的心底,他是棵种子,扎根在此。即使哪天无光,她也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护它成长的。所以封锁解除后,她想着只要接到他的电话,他们就复活了。如果不是看见他还在车上,她将怀揣这个幻梦,一日复一日的盼。她将耗尽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棵早已坏死的树。她果真没想过,于宗帧而言,她只是浮光掠影。就像风中的蜡烛,明灭不过刹那。他何曾缺少送来暖意的人,那所谓的寒冷,都是他忽冷忽热,用刻意营造的假象。他在享受这一冷一热的交替,也是在侵蚀一个女子一冷一热的心。
随着电车向前驶去,翠远觉得她看到的人,只活了那么一刹那,就一个个死去了。但熟不知正在一点点死去的,恰恰是她自己。她这束光,转瞬就黯淡了。这种无望和失落感,像极了张爱玲最为珍视的那段爱情的离散。从胡兰成的突然拜访,两个人彻夜谈情,到他避难前的依依不舍,她的远渡寻找,再到欢喜落空和他的凉薄绝情,直到最后她受尽悲凉后的放弃,而他只把这看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段往事同《封锁》的故事情节,确有几分相似。故事里翠远对宗帧的爱是短暂的,而现实里,张爱玲对胡兰成的爱却是深长的。她一生何曾这样卑微的爱过,世人都道她冷漠傲慢,也唯独他,拥有了她全部的烂漫与天真。我经常觉得张爱玲手中的笔,尽管是那么冰冷,但是当她面对胡兰成的时候,一定也交付出了同样热烈的心。
在《封锁》的最后,张爱玲写道:"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若是细细想来,盹是两个人一起打的,而醒来的却只有一人。梦是两个人一起做的,留情的也独独只她一人。
作者简介:
袁媛,文学爱好者。素日间写些诗歌和小说,对中国古典文学颇为青睐。崇拜苏轼,最喜欢《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