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生命,抱慰生存
――读《挽歌》有感
姚大卉子
日本当代作家朱川凑人的作品《挽歌》由七篇都市怪谈组成,这些故事发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条名为洋槐的商业街上,街上有喜乐轩拉面馆、幸子旧书店、夜间酒吧、流星堂音像店等随处可见的店铺。旧书店老板总是悠悠地提到街上的觉智寺“传说,从几百年前开始,这座寺庙便与另一个世界有着些许微妙的联系”。这微妙的联系究竟是什么呢?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示呢?我将从以下三个方面谈谈自己的看法:
淡绿色的窗帘被吹得鼓鼓的,在风中翻动不停。
一、和风怪谈 述说暖心情怀
《挽歌》弥漫着浓厚的昭和风(日系风格),朱川凑人的笔想必是带春泥的樱花根木做的,开卷便有古朴神秘之风袭入身心。比如第七个怪谈《枯叶天使》开头如是描述:
“打扫完房间,久美子轻轻推开了窗户,和煦的春风迎面吹来,空气中夹杂着新鲜的青草味道。
淡绿色的窗帘被吹得鼓鼓的,在风中翻动不停。几片樱花花瓣随风轻盈地飘进了久美子的房间。
从公寓二楼往下望,觉智寺的樱花如同粉红色的晚霞,旖旎醉人。虽然数量不多,但如今正是开得最烂漫的季节,被樱花装饰的狭小寺院分外美丽。”
白描的笔触简单淡泊却有似梦非幻的美感,还有关于时空的描写也很有感觉,如首篇《紫阳花开》对于地形环境的描写:
“这街区的小胡同当真错综复杂,每户房子都像随心所欲建的,方向特别奇怪。
本来看着畅通无阻的小路,走着走着竟越来越窄,偶尔甚至会划个大大的弧度,然后急转弯,简直像加了横线的阿弥陀签一样混乱。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乱窜,不知不觉竟迷了路,估计是拐弯时走错了路口。
这下麻烦了……本想向过路的行人打听,可我连公寓的地址都没记住。其实现在想想,只要我跟别人说我家旁边有个小小的寺庙(那庙叫觉智寺,不过当时也不知道),应该也能找回去,可当时偏偏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我提着装海苔卷的袋子,在小胡同里钻来钻去。横穿街区的铁道两边,有好几条死路和迂回的胡同,像一个混乱的圆圈。
折腾了约莫十五分钟之后,我遇到了那个男人。”
不需要刻意的诡异气氛渲染,仅用简洁的流线条叙述复杂错综的环境继而引出与幽灵(末尾的“那个男人”是幽灵)的相遇,使得故事发展自然流畅,为小说温暖人心来积蓄力量。还有一些语言很值得玩味,比如被母亲勒死的小女孩满智子把自己脖子上的勒痕叫“项链”,那种童稚更让人心疼。
七篇怪谈,七个色彩,七种情怀,汇聚在同一个地点,就好像人心有不同的角落和柔软的地方,死去的丈夫对家人的守望、被哥哥舍命保护的弟弟、遇到暗恋的人的那种怦然心动??????亲情、爱情、孤独、成长交织在一起,每篇故事不读到最后猜不到它们的结局,幸好结局总是温热的。
小说的各个故事看似独立成篇,但又有一道贯之的东西在里面。比如音乐,流星堂音像店《洋槐雨停之时》的旋律绵延了整个时空,各个故事又有专属的背景音乐,故事变得温润起来。幸子书店的老板出现在每一篇故事中,他一直在给各个主人公指点迷津,最后读者才发现原来他也在救赎自己。还有一些有趣的伏笔,比如首篇出现在石灯笼旁边的野猫是第五篇《发光的小猫》的主角,末篇《枯叶天使》里重新现身的满智子、面馆等。结构完整,叙事奇妙奇异又不脱离现实,难怪出版社会有如下评价:
“他的小说多以恐怖的奇异事件为舞台,巧妙地将怀旧情绪融入其中,在结尾处又格外温馨与感人,让人久久不愿返回现实。这是种非同寻常的奇妙体验,仿佛观赏一场魔术表演。”
2005年,朱川凑人因为“创造了全新形式的现代怪谈”而获得日本第133届直木奖,从这部小说中可窥见一般。
二、化重为轻 解构生死困境
世界万事都是多元且复杂多变的,但潜流在这之下的真善美是永恒的。这篇小说运用解构艺术来将这纷杂的世界剖析开来,直面生和死的困境。我认为这篇小说主要用了两种解构方法:
首先是镜像理论,形象在这里不是简单的外部形象,而是一种缘起于人的感性存在的构形物。比如幽灵,那是一种已死之人对生抱有遗憾的意念在阳间的集合。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故事中的幽灵总和一个活人长得像,比如《书签之恋》中死去的带刀和现实中的Sally被女主误以为一个人,这姑且看做是生的延续,深层的意义是拥有生存权利的我们是不是珍惜生命?更应该抱慰生活而非轻视它?雅克?拉康的镜像理论本质上是“儿童的自我意识的改变”,我们可以拓展到整个故事的“生人与幽灵的自我意识的改变”,生死互相关照,由此我来谈谈第二点:轻重的转换。
老子说过:“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死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活的轻浮便不能承其厚重,活的轻盈可以摆脱其沉重。轻重的转化是不容易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的心是迷茫的。比如觉智寺,它供阴阳交流,实质上是人对于生死无处安放的寄托。重是拿起,轻是放下。故事中的幽灵留恋人世,(www.lieshai.com)生人畏惧死亡等问题的解决之道都是通过轻重转化来实现的。比如第六篇《粉红色的征兆》的“我”因为能看见将死之人出现的粉红色征兆而不愿出门见人,但因偶然解救了一个女孩而不再害怕,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这是化重为轻。《发光的小猫》讲述的是 “我”意识到一个给“我”以陪伴和温暖的灵魂竟是曾被“我”撵出去的猫的灵魂的时候,突然有了坚定人生信念的勇气――这是化轻为重。
故事在解构的同时又保持了结构主旨的圆融。故事结束时,流星堂音像店改放《心之旅》,像芥川龙之介一样具有严肃面容的书店老板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早年的强势导致妻子自杀):
“‘与妻子见面之前,我要尽可能多地和人打交道、聊天、收集多多的旅行趣闻,我打算收集好多好多……总之多多益善。’
久美子不知道哪句是玩笑哪句是真话,但老人看起来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明明在说不着边际的话,脸上却洋溢着温馨的笑容。”
全书最后一句:
“拱廊的尽头,洒满了耀眼的春光。”
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新的生活即将开始,这世间的本质到底还是真善美。
三、伦理叙事 关怀个体生存
有人说:“只要你温柔细腻,就一定会被朱川凑人打动。”我想这是因为朱川凑人有效运用叙事达到伦理的效果。难能可贵的是朱川凑人关注到的不仅是人,还有四时叹逝、时代兴替,还有悲叶柔条、世间万物。
七篇怪谈发生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彼时日本经济处于战后快速增长期,同时左翼红色革命也在如火如荼地发展,处在这样时代的人该怎样处理思想和生活的冲突呢?作者用安静温暖的方式来叙事,这是一种对大时代背景下的个人伦理的深深关切。
“时光流逝,小镇也无声地改变着。
幸子书店关闭了;洋槐商店街也被附近的大超市抢去了生意,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孩子变少了;第三小学和第八小学也没有了,它们合并成了一所有着新名字的学校。
但我仍旧居住在这镇上。我对自己说,如果某一天哥哥回来了,不能让他找不到自己的家。”(选自第二篇《夏天的匿名信》)
作者给的态度不明确,但能窥见一二,那就是平和安宁地渡过岁月,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个精神寄托。“小说作为一种叙事文体,它关怀个体的命运,研究生命展开的过程,也说出生命的希冀和慰藉――而生命的在与如何在,正是叙事文学最为重要的伦理关切。”(谢有顺《中国小说叙事伦理的现代转向》)
“不过,除了这些不便外,住在这里还真是不可思议地舒服。不,与其说舒服,倒不如说舒心。一天天的时光慢悠悠地流淌过去,让人感觉活得实在而充足。”
“这个世界,还真是有意思啊!有人离开,又有人到来。时代在变化,流行歌曲也在变化……可人感觉到的幸福,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啊!”(以上选自《枯叶天使》)
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写到:“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的理泽,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造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 我们读者通过阅读故事也能感受到伦理反应,这种叙事让故事参与到我们的精神、生活中,连带我们自己的命运都感到被参与、被呵护。
解析生命――紫阳樱花轮番守护的觉智寺石灯笼供幽灵在阳间缱绻徘徊,让生者于阳世辗转释梦;抱慰生存――作者把无法解释的奇异事件融入瑰丽的想象和暖人心扉的温情,凑泊出直指人性人情的现代怪谈。
生命真是值得细细品味啊。死亡虽然不一定让人恐惧,也至少会让人惊讶。生死相隔,黑白分明,划清了某种界限,而且是生者未知的界限。但《挽歌》中七个亡灵和尘世间的小故事,却没有丝毫生死的割裂感。读完之后,只剩平安,甚至出现了三五个亡灵睁大眼睛躲在我身后一起看完这本书,然后满意地离去的幸福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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