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读后感

时间:2019-05-28 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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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读后感(一)

  我以前总觉得,任何什么历史,我都不想关心。已经过去的事,费尽心力,又能改变什么?带来什么呢?不想看,不想学,无所谓,也有点不耐烦。初一那一年,爷爷没有等到我考回来一百分,就在冬夜里孤独的离开了我。从那以后,我便认识到人的渺小和无力,将要发生的都无法改变,何况过去。

  历史有什么用?到底。

  读《夹边沟记事》,我全程都是目瞪口呆的。一个、一群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有技术的人,或是因为直言不讳或是因为遭人陷害,通通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扔进夹边沟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接受所谓的劳动改造。

  "太阳升起来了,可那不是我们的太阳。"

  一个冬日,在夹边沟改造的右派如是说。

  夹边沟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右派’这顶帽子,如一只初长成的残忍野兽,一放出笼子便迫不及待的猎杀所有敢于大声说话的人,源源不断的养分,一点点地饲养着背后无所拘束的驯兽人的野心。

  一天一天,超过12小时的高强度劳动。一天一天,粮食从勉强提供身体养分到让人饥肠辘辘,身体的劳苦和饥饿正一步步将劳教的右派逼向绝境。

  他们中有的人,为了填报肚子,盗窃成瘾;他们中有的人,为了填饱肚子,挖死人肉吃;他们中有的人,将同伴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偷偷藏起来吃。

  这一只野兽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对身体的折磨,而是对人性的泯灭。生而为人,怎能吃人?人类历史源远流长,要沦落到怎样的境地,才会选择用呕吐物和排泄物填饱肚子?

  这一场历史的错误,所带来最最悲哀的,除了那被抛弃在漫山遍野的数不清的尸体,就是让人做不成人。没有人性,岂不成了动物?

  当历史的沉痛摆在了眼前,当结痂的伤口被狠狠的撕裂开,除了血淋淋的皮肉,还有什么应该被看到?

  历史,从来都不是为了带来什么而存在。

  历史本身就是意义,历史本身就是力量。在某些地方跌倒第二次,不是愚蠢,而是灾难。

  个人力量渺小,到今日,我依然不改变这个看法。

  我不会害人,但真的也没有办法拯救谁。柴静说,正义是对自己的期许,不是对他人的胁迫。所以我不会呼吁和期待别人去当救世主,而我躲得远远的坐收渔翁之利。但在舆论尚未清明,政策尚未完善之时,我愿意尽力保持清醒,让自己不被蒙蔽,不盲从,也不跟风。

  如果还有可能,我愿意在应付生活的欺压之时,顺手拉那些处在深渊中的人一把,即便他们并不会因此就逃离幽壑,但至少能让他撑得久一点,久到下一个援手的到来,久到可以看见光。

  夹边沟记事读后感(二)

  读《夹边沟记事》

  文/韦朋

  偶尔一次在微博上看到一个书单,微博主人说看了这些书会颠覆历史观,这些书有《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墓碑――一九五八―一九六二年中国大饥荒纪实》、《"乌托邦"祭》、《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剑桥中华民国史》、《走出帝制――从晚清到民国的历史回望》……其中就有杨显惠著的《夹边沟记事》。自然我就开始了按图索骥,到亚马逊上找这些书,后来又到孔夫子旧书网就寻找,当然只能找到其中一部分,而其他的台湾或者香港出版的自然没有踪影。

  《夹边沟记事》是找到了,在亚马逊上找到的,购买这本书的人还购买了同一个作者写的《定西孤儿院纪事》、《甘南纪事》,不管它,先买一本《夹边沟记事》看看,因为这个作者不太熟悉,在网上买书方便是方便,就是不能打开来看看,我最怕看到那些站在上帝的角度来滔滔不绝地、道貌岸然教训读者的书,因此就先买上一本来颠覆一下历史观吧。

  我听说过1960年的"天灾人祸",因为我奶奶在我小的时候,看到我浪费粮食,就举两个例子,一个是"光绪三年",另一个就是"1960年","夹边沟"也隐约听说过,似乎是一个"右派"劳教的地方。可当我打开《夹边沟记事》这本书的时候,才看了其中几篇,我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禁要问,难道这是真的?难道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过?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们?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在中国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为吃饭发生的残酷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书很厚,基本是以对一个个具体个体的采访实录为单独的故事体例编排,作者很重视"实录",因为要讲这么残酷的事情,就怕读者认为是瞎编,因此,作者尽量做到了"无一句无来历,无一句无出处",正因为是这样,才使得记述的事情显得更加骇人心魄,才使得今天为吃什么而犯愁的人们无法直视发生在几十年前却是幻若隔世的事情。

  人在饥饿面前,多么奇特的事情都发生了,《驿站长》中的驿站长王玉峰在生死边缘恰逢自己曾经救过的县委书记,当读者都为他命运的改变,脱离苦海而庆幸的时候,噩耗传来,他却在长期饥饿后"胃里塞进去太多的牛肉和鸡蛋,不消化,食物把肠子挣断了。"《饱食一顿》中一个旧社会的大学生,工厂里的工程师,知识分子牛天德,无力像别人一样去偷吃食,竟然把别人上吐下泻出来的东西晾晒干了之后吃了,最后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看到这里,我实在难受得不行,泪水也涌出了我的眼眶。一个出身世家,甘肃有名的书法家竟然是靠吃马料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感谢那些马救了自己的命,称马为"马大哥"!

  在生死一线,人性就完全泯灭了,周围又是那样一种严苛的政治气候,为了一口吃食,人们相互出卖,爱情、亲情荡然无存,而那些劳教干部还要不断开会,抓偷食物者,挖赃物,把弥留之际的人五花大绑,拳打脚踢,针对挣扎得想活命的不安分守己者还有变本加厉的"严管队"等着;对正在来月经的女"右派"上"背铐","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后来干脆趴在地上,一直趴到天亮。";每天早上,饥饿的走路都打晃的人们被晚上死去的,被人抬到窝棚外面的尸体不断绊倒。这到底是怎样的地狱啊?

  杨显惠的文字格外冷静平实,恰恰就是这种文风把惨绝人寰的事情叙述出来,就更增添了恐怖,好多次我都看不下去了,一直睡眠质量好的我连续几个晚上都做了恶梦。

  合上书,我有了一些思考。第一个问题是,这些在夹边沟劳教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是不是罪有应得,活该饿死?书里都这些人的来历语焉不详,我考虑是作者有顾虑,在一些段落中也讲到了一些,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在"反右"说了一些话,有些是对领导有意见,发了些牢骚,也有一些人是上了"阳谋"的当,对党委或单位提了一些意见,就被打成了"极右分子",来到夹边沟劳动教养,很多人还搭上了性命。伟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搞这场运动,很多学者连篇累牍地做了研究与考据,可是,什么样子的罪行才配得上这样残酷的惩罚?即使在政治上有不同的意见难道就应该被关在这样的集中营中,备受侮辱和虐待,一直到活活饿死?纳粹集中营的故事被无数次地写进书里,拍成影视剧,甚至德国总理为此还下跪道歉,而我们这段历史却讳莫若深,没有人为之负责,也不让大胆得讲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有人把这些人的死亡归之为天灾,是的,甘肃我去过,即使今天,我们行进在甘肃大地上时,也为甘肃土地的贫瘠与缺水而心生感慨,在大灾之年,肯定更是火上浇油,可是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每天从事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而口粮却一减再减,既然不能养活这些人,把他们释放回家,让他们自生自灭,而不是继续关押,还要不断肉体与精神上百般折磨,致其于死地而后快,这不就是人祸吗?难道建立在这么多死亡上的政权就是人道的?就是光辉灿烂的?书中也涉及到了,浪费了无数人力,使成千上万人死去的建设的工程很快就废弃了,难道这一场运动就是为了消灭人?这不就是大屠杀吗?

  也有的人讲了,这些人就是敌人,新政权为了巩固,采取一些极端的办法是有必要的,也是必须的,只有消灭了敌人才能稳定。且不说这些人中大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而拥有几百万人,刚刚打败世界第一强国――美国的军队的政权不是凭一两句话就能推翻的,而把这样几百万划为另册,折磨至死,这样的政权也失去存在的合理性。

  从"反右"、"文革"一路的政治运动,且不说这些运动破坏与伤害多少民族精英,现在社会上人心涣散、伦理颠覆、出卖与背叛、自私自利、阴奉阳违、道德无底线……不都是这些运动的后遗症?政权在高压下得到恐怖地稳定,可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却崩溃了。可还是有一些人嗜痂成癖,歌颂和怀念那个时代,这本书就是为他们写的,让那些在无助与冤屈中死去的人们的阴魂去告诉他们,一个社会首先应该有人道关怀与人性弘扬,至于政权的稳固是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中国漫长的历史早就告诉过我们,野蛮的强权是不会长久的。

  这本书就是一座在现实中根本无法树立起来的纪念碑,树立在看过这本书的人心里,我们把那些冤屈悲哀而死的灵魂记在心中,把那个时代的野蛮和反人性刻在心里,没有一个人格是可以随便侮辱的,没有一个生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这些死亡就是鲁迅先生说的地火,累积得多了,就会喷薄而出的。

  (本文作者系内蒙古艺术学院副教授)

  夹边沟记事读后感(三)

  读《夹边沟纪事》

  时嘉琪

  关于 夹边沟

  在一个月的旅途中看完了《夹边沟纪事》,开始是在成都空荡荡的出租屋内。我从出乎意料的好睡眠中转醒,睡眼惺忪的窝在沙发上,一直看到该做饭的钟点。我常陷入沉思,那片最熟悉的戈壁就出现在眼前。我在绿水青山的一程读这本书,就像一路携着我的故乡。

  夹边沟,这处小小的中国的古拉格,它在中国当代史的"受难"序列中沉默着,一如沉默在我短暂的生命历程中一样。

  2014年的年三十,我们一家人从酒泉到金塔奶奶家过年,爸爸说打听好了去夹边沟的路,我们便决意顺道过去看看。从一条岔路口出了主路,不多时就看到夹边沟林场的牌子,路旁是集中的几间平房,爸爸探出头问一个过路的老乡,原来右派们住过的地方在哪儿?老乡转身指指远方,地方不知道,过起水井那有一个圈圈,围着些坟。如今的"夹边沟林场"的"主街"大概也就是我看到的那几间灰头土脸的平房,其中两间平房中有一条小路,看样子也长不过两辆车的距离。人推板车也还有,被问路的老乡穿深蓝色社员服。

  那时候还没有读《夹边沟》,无法考证我见到的房子是不是右派和管教干部们住过的。路过这些房子,再走就是无尽的戈壁滩,均匀排布着电线杆。我们一直张望所谓的圈,在我和妈妈的预期里是能见到密密麻麻的墓碑的――三千人死了过半,然而几公里过去了,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包括老乡说的水井房周围。爸爸指了远处的一个风坡,说,大概那就是埋人的地方。仔细看还是没有一座墓碑,并且那坡也不是人造的,我和妈妈都不信。妈妈颇有想要步行到戈壁滩上找找的架势,我却看着这一派平常无奇的景象,厌倦极了,提议快些赶路。车上了大路,旁边有一块刻着"夹边沟"的大石头,爸爸忽地说,原来就是这儿啊,一直经过着呢……

  夹边沟这块石牌,我来回路过了二十五年,它憨得和任何一个本地农民一样,没一点儿起眼的地方。小的时候,家还在玉门的时候,常听有亲戚在酒泉的伙伴周末要"下酒泉","下酒泉"是土话,所谓"下"大抵是玉门海拔比酒泉高。可这话不吉利极了,"下九泉"."九泉"之"下"是什么呢,夹边沟在酒泉东,这个地势下去,"九泉"之"下"就是夹边沟了。

  现在想来,定位五十多年前右派们生存的具体地方这念头有些发痴。那样一个地方,移动数里、数十里都是一样的荒芜惨淡。人只能和飞沙走石为伍,在瘦瘪的骆驼草身上打主意、谋生存,狼在这一处逡巡不去,窥探着将逝的生命。如今,这里大抵只狼少了一些,路多了一些。

  在巴蜀安逸之地,我努力地虚构一种历史感,我想象自己踏上那滩戈壁,头顶着风弓着背,沙子吹迷了眼。我依稀看到右派们所在的场院,低矮的房子多数丢了房顶,半截埋进了土,张着饥饿的空洞的大嘴,土坯墙里的茅草扎棱着。我伸手去抚摸那粗糙的墙壁,想象着曾有许多虚弱不堪的人倚靠在上面,佝偻的身躯裹在破旧的皮衣里。西北风含混地呜咽着,让人心生悲凉。

  当我恍然间看到那艘满载着教授、工程师等人的"愚人船" 抛下锚来,摇晃地停驻在这沙海里,我觉到格外的负重和遗憾。这使我无法像福柯一样超脱地描述一个时代的"疯"态,也无法描绘这城外的"海域"――囚禁最应该自由的灵魂的地方。

  在《夹边沟纪事》之前,我读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读这本书是为了寻找和思考描写一座城市的方法。帕慕克写博斯普鲁斯海峡,写来往于海峡之上的游船和岸边燃烧的雅骊别墅,博斯普鲁斯于是承载了伊斯坦布尔的光荣和衰败,连同弥散在这城市各个街巷的独有的"忧伤".如果有什么能和帕慕克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同构的话,对我来说,即是我印象中的那片戈壁了吧。

  我该怎样说起夹边沟呢,它似乎生就在历史的生死功名簿以外,它也从来担当不起怎样的荣光。理所当然的,它不知如何接纳这许多的高尚灵魂和纯真理想――它埋葬了他们。此后,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一艘船哪怕短暂地停泊在此了,它将永远痴蛮、荒僻的沉默下去。

  在这里,死亡和幸存曾仅隔着一道沙梁,盘桓在密如繁星的坟冢上的死亡呼啸着宣告自己的训诫:永恒。无论你曾在何处,识见多少良辰美景,也无论你功勋几何,承继怎样的家族辉煌。死亡是恒久的沉默――在流亡的命运里,人们无法选择沉默的地点和时间,而恒久的沉默是戈壁原本的样态,"愚人船"的到达势必会打破这种沉默(且不可复原)。所以,在死亡与生存之外,永恒和短暂也在一直侵入彼此的边界。

  去夹边沟劳动教养,在书中采访的所有右派心里都是一个被允诺过的"暂时"的惩罚。即到了此处之后,他们仍认为积极的劳动更可以缩短受惩处的时间。于是,夹边沟的生活(存)从开始便带有梦魇般不真实和短暂的色彩。"愚人船"的成员在灵肉两方面都被关在建设的城市的城墙之外,少数人奔入广袤、可怖却无限自由的戈壁滩中做了"海盗",多数人,他们受着极少量流动的粮食的供给,承受沉重异常的体力劳动。然而,开荒或被流放,建设或赎罪,释放出的是两种不同的力。开拓者(支援西北建设)的身份变为犯人,智能被最大程度的悬搁,生存成了意识形态矫正之下的不计较经济利益的消磨,这一切都鼓励着一种"暂时"的生命体验。人们长久地盖着一床被子,为御寒,从十月开始就一层层套上春夏秋冬所有衣服,脸盆当饭盆,去草滩上捋草籽……多数人都这样以"暂时"敷衍生活――如果即使最贫困的生活的本身也应该是经营的话。

  直到死亡击穿了这倦怠、敷衍和无可奈何的"暂时",骸骨永久地流荡在沙海中,虽然死亡的来临显得很儿戏――"许多人晚上睡着了,就再也没醒来",但是,无根漂泊的"暂时"此刻却真正成了与死亡的恒久做抵抗的武器。人们勉力让自己相信赦令终于会到来,用全部智慧和财富搜集、换取仅足以维持几天的口粮。有人发现,当用"一切都会结束"这个念头来"吊口气儿",最虚弱的生命也奇迹般的"长时间"维持着。另外,对"暂时"的毁约使人们渐渐失去了对恒久的死亡应有的尊重,尸体掩埋的愈发潦草,浅浅埋住的尸首不多日便被狼分食。

  许多人寂寂无名地逝去了,而这沙海也不会慈悲地留下痕迹。幸存者虽然离去,但逃不脱永随的灵魂的饥馑。永恒与短暂纠缠的印记成了不朽。

  《夹边沟纪事》的结尾收录了一位右派的几首诗,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夹边沟是一弹丸,全国地图画上难。

  缘以沉沙右派骨,微名赢得倍酒泉。

  我的故乡,苍茫的河西走廊,它的荒凉贫瘠成了天然的洗涤"罪过"的圣地,它默然地安抚灼灼而痛楚不安的灵魂,那"愚人船"开走了,它依然贫瘠荒凉,一任寒风和朔雪年年为伴。

  可是,谁的受难可以为一个地方扬名、增辉呢?

  关于 "人性"

  夹边沟农场的悖论在于,这个流放色彩浓厚的意识形态劳教农场,不得已而成了一个存在主义的实验场。

  当我们说起人类的苦难时,我们在说什么?

  我曾不释卷地读着书中每一个故事,希望看到在这里人性依然熠熠生辉。然而,就在第一个故事中,来自上海的那位不顾家人反对支援西北建设的工程师,在人生的终点后悔不已,他坦言懊悔没有听妻子家人的话做了这样的人生选择,他的信仰和生命一同熄灭了。

  我们或许能在史诗中歌颂刚正不屈,而在夹边沟,"捆一绳"的威力足叫最刚直的人胆寒;我们也崇拜知识,然而偏偏是植物学家、农学家纷纷饿死沙场;知识者们把书烧了为取几分钟的暖,极饿的时候,人们哄抢某人家送来的口粮,不住地向口中填塞……

  当说起人类的苦难,我想,我们应该接受人性的真相,它就是如此卑屑,如此庸常。将人性压缩到最赤裸的地步,唯一的法则和美德就是存活。

  我记得这样一幕,这一幕也是一辈子啮咬高吉义灵魂的场景。高吉义在夹边沟的时候有一次被外派装土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快饿弊的档儿,他饱食了一顿,然后鬼门关走了一遭,上吐下泻清了个干净,平时就对他照顾有加的牛天德这天照顾了他整夜。第二天,高吉义醒过来,无意间发现房顶上趴着的牛天德,他正从自己排泄和呕吐出的污秽物中拣洋芋疙瘩往嘴里塞,高吉义如被电流击中,愣住了,接着,他三两脚将污秽物踢下房。牛天德缓过神来的时候,他愤怒了,剧烈的摇晃着高吉义的胳膊。高吉义说,那东西不能吃,他想说只有猪狗才吃那样的东西,可又怕伤牛天德的心。

  "我们争执了几句,我突然心里一阵悲哀:一个文质彬彬的上了年纪令人尊敬的老工程师,竟然吃起别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人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呀。同时,我也感到委屈:我是为了维护他的尊严,可他竟然认为我是个坏人,夺去了他的口中食……我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来了,我哽咽的嗓门说,老牛呀,咱们不要吵了。你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你懂,你心里非常清楚,那东西能吃不能吃……

  "听我这么说,他怔住了,慢慢松开了双手,但他又猛地把我抱在怀里,哇哇地哭起来:小高呀,小高呀,我的小高呀,哇哇哇……

  "他的眼睛里滚滚而下的泪水流到我的脸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哇哇大哭起来:老牛,老牛,你不要哭……

  "我当时劝他不要哭,但我却抱紧了他哭个不止。接过是我们两人站在房顶上,互相搂抱得紧紧的大哭了一场。"

  我哽咽地向朋友讲完了这个故事,虽然直到如今我也不能准确地说出那么伤感的原因。如果补全这个故事,想到牛天德如何暗自心疼高吉义吐出的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如何心生垂涎,如何找出包衣裳的布将污秽物倒在上面,如何思谋将食物运到房顶,他的尊严――如果还能奢侈的谈到这个词的话――如何在饥饿面前溃败不堪……

  高吉义一生都在自问那时他的现身对还是错,他大抵觉得自己将这个老人更迫入万丈深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更将他的灵魂扒了个精光。高吉义的另一个难题,是他打算带着重病的好友逃离明水农场(夹边沟右派1960年转移至此)。在逃跑途中,寒冷的戈壁滩上,他的好友力竭了,他也实在无法带他走。好友恳求他留下自己逃生,以免追来的人将两个人都抓回去。百般无奈之下,他将自己的大衣盖在他身上――希望伙伴能在冻死之前被发现带回去――便离开了。后来他得知,留在戈壁上的伙伴被狼吃了。

  我们在此无法讨论救赎,就像我们同样的无法道德、意识形态的教诲――这正是这个劳动教养农场最大的悖论。人的受难,在肉体的重创之外,更惨痛的是这种还原的展览:从他们带去的皮箱、皮衣、钱、粮票和国库券的损毁和丢失,到他们清朗的脸变得糟乱且形销骨立。他们从矮房住进了地窝子,他们成天躺在床上,尿壶和饭缸同置于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如果尚存一些力气,他们就在膝盖上绑上鞋,爬着到吃饭的地方……夹边沟有抢劫有盗窃,有表现积极的告密者(很多人坚持自己是被冤枉的,受诱导的,他们从来都对政权忠贞不二),有贿赂,有威胁,有滥用职权。人的文明印记在淡化,动物性无限抵御着任何形式的规训。夹边沟的右派甚至管教干部、场长,他们的悲情在于剥脱一切乃至生命向世人展现了人性的公约数,他们在人性的泥潭里摔打、爬行,苟且存活。这里没有英雄也没有神。谁都是救赎者,然而谁也都没有被救赎。

  夹边沟讨论过道德,关于吃死人合不合伦理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行为深恶痛绝,也有人说,这个特殊年代,没什么比活命重要。最后,吃人行为的举报者救了吃人的人一命,这个吃人的人后来在极度虚弱下背起举报者走上了逃离夹边沟的路。

  被人削了屁股上的肉的尸体被带走了一具,那个上海来的探亲的女人,坚持要找到丈夫的骨骸。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终于感动了丈夫交托后事给他的好友,那好友本是想隐藏他丈夫死无全尸的事实的。那女人向附近的农民要来一些茶和汽油将丈夫火化,背着他的骨骸离开此地。这是我唯一看到的一场悼念仪式,哀嚎和烈火。

  说起人类的苦难啊,我们在说什么?在人性之上,是遍野荧荧的磷火。

  然而在废墟之上,我们唯有沉默。

  一则小故事

  在和爸爸讨论夹边沟的管教干部有没有克扣右派们的粮食的时候,我说,不克扣都没差,干得活太重了,累垮了。爸爸说他年轻时候有一回干过一次超重体力的活,往大卡车上装铁矿,从早晨6点起装到晚上。铁矿石太重,每锨只能挑起一两块扬到车上。他说那天他装了28吨铁矿石,但粮食是管够的,装一车吃两个馒头。

  我心痛极了,从而越加心痛起那些右派来,我想,这也就是人性吧。

  注:文章借用福柯"愚人船"的观点,一是因为"愚人船"停泊的场域与夹边沟有相似,二是因为在文艺复兴时期,"愚人"并不是我们今天所意旨的愚人。摘要如下:"疯人乘上愚人船是为了到另一个世界去。当他下船时,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除了门津之外没有其他适合他的监狱,所以他被扣留在那个渡口。他被置于里外之间,对于外边是里面,对于里面是外边。……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之间的不毛之地,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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