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徐文长传》有感
徐渭的人生悲剧在于:一个从容祥和的人,他的内心应该是通畅无碍、自在一如的,没有矛盾,而于徐渭,他的身上却有好几个矛盾。
一、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他既有入世之心也有出世之态。但他既没有入世成功也没有出世彻底,没能入得自在,出得解脱。其实,入世出世并不在于外在,而在于自心是否能脱离现象的执缚。
二、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徐渭因疑杀妻,这反应了他性格中偏激的一面。他晚年以斧击面、用竹穿耳,映射出他内心的不平和忿怨。就像西方的某些艺术家,因情与理不能圆融,就陷入痛苦的深渊,自残甚至自杀。
三、自我与他人的矛盾。徐渭是一个内心很狂傲的人,不愿随顺众人,随顺世态。他踽踽独行于尘世,一颗心得不到归顿,孤苦无依。他的自我属性太强,容不下众人。自然,众人也就容不下他。
从境界上来说,他还没有达到飘飘然超然物外之境,他期翼自己的才华得到世人的认可,在世间施展发挥,但他又瞧不起俗流之辈,不愿与之相交,不能融入大众。
总之,他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自我属性无处归顿的人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与现象层面相脱离却又未达本质。其实,本质并不存在于现象之外,而就存在于现象之中。
徐渭有才,却对道的体悟不够,他不能以道调心、以道安心,总是有"上天负我"的心态,不能反观自己。一个有道之人,他的才华是自然从他的心田里流露出来的。
一个有道之人,他的才华不仅体现在诗词文章上,更体现在其见行觉止、行住坐卧上。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大道应用于万物的显现,都是绝美的画卷和诗篇。
如果一个人很有才华,却不能驾驭自己的才华,那就会被才华所累。所以,一个人的道行应与其才华相匹配,这样才能万般才华皆为我所用,顺境也从容、逆境也从容。
14.3月
【原文】
徐文长传
作者:袁宏道
余一夕坐陶太史楼②,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③,恶楮毛书④,烟煤败黑⑤,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急呼周望:"《阙编》何人作者,今邪古邪?"周望曰:"此余乡徐文长先生书也。"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盖不佞生三十年⑥,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噫,是何相识之晚也!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⑦,略为次第⑧,为徐文长传。
徐渭,字文长,为山阴诸生⑨,声名藉甚⑩。薛公蕙校越时(11),奇其才,有国士之目(12)。然数奇(13),屡试辄蹶(14)。中丞胡公宗宪闻之(15),客诸幕(16)。文长每见,则葛衣乌巾(17),纵谈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18),威振东南,介胄之士(19),膝语蛇行(20),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议者方之刘真长、杜少陵云(21)。会得白鹿(22),属文长作表(23)。表上,永陵喜(24)。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记(25),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然竟不偶(26)。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27),遂乃放浪曲蘖(28),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29)。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30),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31);虽其体格时有卑者,然匠心独出,有王者气(32),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33)。文有卓识,气沉而法严,不以模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韩曾之流亚也(34)。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35),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36),文长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欧阳公所谓"妖韶女老,自有馀态"者也(37)。间以其馀(38),旁溢为花鸟,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39),下狱论死。张太史元汴力解(40),乃得出。晚年愤益深(41),佯狂益甚(42),显者至门,或拒不纳。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43)。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馀,竟不得死。周望言晚岁诗文益奇(44),无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45),托以钞录,今未至。余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46):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47)。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48),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49),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余书曰(50):"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