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样的河西河东》有感

时间:2019-05-28 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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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薄的三十年

  ――读《一样的河西河东》有感

  高 璨

  (这是爸爸的第三本诗集,写作时间比前两本早三十年。)

  刚下过雨,还是阴天,想了数种开篇,无从落笔。窗外的树特别地绿。

  我大概是一个从诗中诞生的孩子。

  这些诗本身被淡忘了,若不是蓝黑色墨水,写在终会泛黄的纸上,1987年下半年到1988年上半年,将又会是被遗忘的一年。遗忘的力量鬼使神差,即,想不起时,就好像从未发生过;想起时,三十年隔着一张薄薄的扉页。

  这本诗集的神奇之处在于,我读它,像一条小溪赤着脚逆流着走回她的源头,看石头和青草如何在更接近天空的地方生长,看我的细胞、肌肉、骨骼,如何在诗里一点点地长成,虽然我的出生距离这本诗集的形成还有七八年的路。

  这是一本爱情诗集,爱是每个人开始的地方。

  如果真的读诗,就没有"读"了,"读"这个动作无法发生,因为字里行间不会有旁观者。我从不懂作者,也不会擅以为我懂了作者,我只懂自己。而我特别喜欢的诗,往往是因为,我用我的舌,也可以尝出诗里的味道,用我的皮肤,可以感受到诗里的炽热、冰凉,或者,仅仅是一阵风。在《借》一诗中"我也说不清/心使然/也许,借的是/暖水袋 或者/晾衣架/等你晒衣服"空气是静止的,窗外雨也停了,我所能看见的就是风和白色阳台,女孩的二十岁,在清透的日光下,心事如同衬衣皱褶,一遍遍抚平,却是越暖越热。

  凡正在写诗的,都爱着。

  诗和爱一样,不必教,也学不会。就像无法斟酌面对所爱时,颦蹙或微笑的表情。诗歌也是一样,诗句无法建造,这世上诗人多,诗匠也多,无妨,各有所爱者。大众的流行是平庸的另一种,好听的叫法。

  诗歌是一种隐秘的情感,诗句是暗号,却不必解谜,青苹果、红苹果挂在树上,就是这样。至于这棵树之前怎样长成,这些苹果之后何去何从,都不必问,也不必说,苹果树为什么要结苹果,诗人为什么要写诗呢。

  ――总不会是为了写诗而写诗,是为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我年轻的爸爸,遇见我年轻的妈妈――

  "我证实世上有你/便相信自己的存在"

  三十年后,在看到这本诗集之前,二十岁的我也兀自写道"你栖在我的肩头我便可以说/存在着/你站在每朵花儿里/这世界从未如此真实".

  像一个童话,从一本三十年前的手写诗集中,我觅到了一位知己,细腻、敏感,温柔而热烈"仿佛我破碎的心/因为还没有盼到结果/支离破碎里/仍是一个个完整的你/因此 买一瓶万能胶/自己把她粘好/碎了再胶"

  少年呵!

  "啊,为什么要把你的伤心/落在我睫毛上/飘入我的视野/我的每一个器官已经超载了苦痛//我拉紧了窗帘"

  "我拉紧了窗帘"这六个字过于形象,又过于抽象,不只是一扇窗帘拉上了,似乎还有一颗怎样藏,用厚棉袄都掖不住的心,要去敏感、多疑、浮想联翩。这窗帘不得不拉,却拉不上。与其说是知己,不如说,像自己。

  "为你写一首惜爱的小诗/你却谱以林中的旋律/我的藩篱/已经是毁灭性的空荡"

  爸爸写的诗,画面感都极强,读这首诗时,我是看得见篱笆的,我也是看得见空荡的,甚至毁灭性的,像一个巨大的钟杵,撞我如撞一口钟,且不说胸口疼得慌,(www.lieshai.com)光是这振聋发聩的余音,铜锈色的往事,瞬时锈满大地。

  读现代诗十年有余,并未读过很多,但也算得上有自己的标准判断,认识一个诗人,一句诗恐怕太浅,两三首就知其风格。第一次发现爸爸的这本诗稿,距离现在还要早几年,当时就感叹其中诗歌的前卫性。是这样的一首"我们的爱情是实践的誓言/不可道/只透你几行符号/=//~~~/ /!/……"我深以为惊奇。在那个年代,估计还未曾有谁这样写过,且不论敢不敢,想估计都想不到。然而此诗却不是刻意的标新立异,正如我前面说到,诗句是暗号,情话也是,美妙不可方物。

  爸爸说,写一首诗就寄给妈妈一首,我时常打趣地声称找到了他们得以相爱的原因。这本诗集中离别情景极多,"两地的不思茶饭/融化的冰糖/裹着滚烫的热泪儿/不得冷却/还得改作/轻轻挥手的好/既是作别/又是招唤"读罢,赞叹一声:爱情真好。另说这首诗,每一个字词都朴素平实,也没有新奇的句式或断句,但却声声叩响在我的心上,历历在目的,是个故事,没什么时代感,没什么岁月感,并不是那个时候的爱情更为质朴,而是直到现在人性中关于爱的部分,只字未变。

  "只有别前启车时/要一个手炉揣在怀里/又可惜车启得早/留下一个冬天的冰道/延伸着,延伸着/直到别了小别"结尾两句,灯不是突然亮起,而是极其缓慢,像花开的过程,即使慢,我也愿意等,甜蜜的等待比甜蜜本身让人沉溺,所有故事都有美好结局。

  没有时代烙印的诗,以及一切,是自由的,《一样的河西河东》就是如此。

  我们总说某某在文学上,或者诗歌上,打破了僵化状态,引领了潮流,是这样那样的先驱,但是我深深地坚信,这只是因为他们被发现了而已。没被发现的还大有人在,这世间的名誉利益,皆具备契机,然而诗性为恒量。诗性不会与外界的一切成正比或反比的增减,不是因为流行,就意味着更好,当然也不是说因为流行,就是庸俗。读海子的诗十一年,这十一年中我见识了无数次热爱海子诗歌的狂潮在人群中汹涌,有时是几句话,有时是一首诗――在这个时代,最令我痛惜的是,文字成为了一种瘙痒工具,瘙到痒处,就火了,能挠多久呢,就弃了。在文学上,尤其在诗歌上,迎合市场,迎合大众的行为,就是自贬为"老头乐"一类商品的营销方式。而逝者无法发声,所以他们的文字被肢解地拿来做休闲娱乐的补丁,做鸡汤的配料。尼采的一句话最近被引用颇多,"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纷纷转载此句话的人,其实不知其真味,把太阳当做萤火虫照亮,其实是荒唐的。无法改变,但也无妨,变态节目的存在,仰仗着观众;同理,现在一些不堪入目的所谓"诗歌"也有"追随者",口味不同罢了。但若本没有品位,被"熏"陶成这样不识香臭,是其个人的不幸,而非诗歌的劫难,大地的歌声从来不曾停息,像这样:

  "薄雪花的时候/迎春树便孵出/黄嘴小儿/伸出尖喙/轻啄"精致而温暖,与"时尚"或"流行"不同的是,一万年后雪还会在春天落得薄,迎春花还会这样鹅黄地开。

  我的妈妈很美,不是女儿出于爱的赞美,而是让风看、月看、云看、水看,都很美的那种美。在这本小小的诗集中,这种美被我爸爸描述成各种精致的样子――

  "风打得门儿好急呦/让我去闭紧/颤喜地竟觑见一剪寒梅/被世上唯一的人儿/捧着"如果需要寻找,怎么说情话,可以从此书中寻找,恋爱中,说得不愿再说的"你是我的唯一",在此处只是摇身一变,遂成为"世上唯一的人儿".

  "兴奋抑或煎熬/还是缺少期盼的景致/姹红的单车/芙蓉花伞/那飘至的玉人"不仅是"世上唯一的人儿",而且还是"玉人",单论"那飘至的玉人",与《雨巷》中的女子并不相上下。

  "带几分不惑,而又/信以为真的,你/童真的秀目/每次,当我赞美你,或/夸夸其谈时/你总是这般地/睁大那双清澈的明眸/低头瞧你,抑或/仰面望我/带几分不惑,而又/信以为真"王国维说,凡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在爱人的眼中,心里,既可爱,又可信。

  还多有俏皮幽默的,让我不禁惊叹爸爸的情话功底"爱你像一粒青杏/生在枝叶间,挂着希望/而无熟期/好融进我的光热/飘溢着早春的嫩香/回荡着孩童们心底的爽笑//我怕那成熟的果/带走你茸茸的童年/少了绿色,少了青小质实的奇趣/辜负了古人代我赞你的/‘花褪残红青杏小’"其中"古人代我赞你的"我还从未见过,这种甜蜜都渗透到历史中,任用古人为智囊团的说辞。

  "我在你踏出的小径上/栽满油绿光滑的青草/侥幸你走出一个趔趄/为你一扶/你却诅咒这栽草人/‘一辈子恨死了!’"人都说,少女多怀春,其实不然。少年的心思,你也别猜。

  "爱你扮做猫儿的脸/神似,仿佛你的一生/妩媚和温顺和童心/永不枯竭。还会时常/现出忘年的乐极/几十年后,用手摸抚庞儿/惊问这若干年?/还少岁月的印记/我只得将你的头发挽成一个髻,扮成/我的小妇人"

  ……

  这最后一首其实不可言传,诗中的几十年,转眼就过了三十年,确实"还少岁月的印记",确实妈妈经常会挽着发,不知是诗歌预言了未来,还是未来因着诗篇发生。

  单看这一本诗集,我爸爸三十年前就是当之无愧的诗人,而诗人是没有年龄的,所以我爸爸生来就是诗人。

  我可以毫不忌讳,也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国内一本诗歌刊物,一期刊物中,具有"诗灵""诗性"又运用得当的诗歌,不出十首。《一样的河西河东》则每一首都具有其真性情,没有丝毫修饰,丝毫伪装,无一首有目的,但每一首都是目的,大风吹去流云,心事如这风花雪月,爱情不属于时间,她是纵深的,所以诗和爱情都不会随时光老去。

  爸爸这一本诗稿写完,就再没有动过笔。似乎是终于不用来回寄着信笺,不用看着火车来往,或是在车上将所有书籍都看成时刻表,之后,诗歌也沉寂了。再之后,我就出生了,我十岁开始写诗,我写诗的时候爸爸已经忘记他曾经还写过这些诗歌,妈妈也忘了,爸爸说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写过诗,爸爸虽然指导我,但自己的心态也是初学者。几年前无意间在书柜中发现,只翻几页我就甚为喜欢,爸爸却不以为然。我写诗的第十年爸爸又开始写诗了,不单单是爱情诗了,变得纷繁复杂。爸爸喜欢后者,但是我依然喜欢三十年前,写在纸上,白皙瘦削的白衣少年啊,诗出于自然。一秒的爱就可以化为十句的诗。

  大地的歌声从不曾停息,之前说,这本诗集的神奇之处在于,我读它,像一条小溪赤着脚逆流着走回她的源头,看石头和青草如何在更接近天空的地方生长,看我的细胞、肌肉、骨骼,如何在诗里一点点地长成。大概,我是水,是河道中不同的发声者。

  这本诗集的另一个神奇之处,或者说,所有记录文本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们是岁月之琥珀――留不住的流连忘返,忆不起的勿忘我,均在文本中得到特赦,心动的悸动也一并封存。有些想不起来的事儿,如果到最后也未想起,岂不是和从未发生过一般。

  在我的坚持和多次敦促下,爸爸重新翻出这本诗集。

  在三十年前是臻品,今天也是臻品,三十年后也依然是,无论是文字,还是爱情。

  我二十年被发现,如今终于做了一回――发现者。

  2016年5月19日写于岳麓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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